图书详细内容

今年五月二十五日是王世襄先生诞辰百年,作者田家青,作为文物大家王世襄先生得意的入室弟子,从游王世襄先生三十余年,亲炙其深厚学养和大家风范。所记皆为第一手材料,文字流畅易读,京腔韵味浓郁,人物刻画灵动,幽默笔触中浸出深厚情意。书中所载三十余年来王世襄夫妇雍容达观的处世境界,以及生活…

作者:田家青页数:分类:传记
出版社:生活•读书•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日期:2014.05ISBN:9787108050137
定价:¥48.00版印次:

作者自述:

回想今生,能够与王世襄先生结识,从当年二十几岁的一个愣头小伙子,到如今也已渐渐步入老年,三十多年风风雨雨,能有这样的一位良师,真是人生之大幸。受他的影响,我在事业和生活中也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天地,最重要的是,从他的身上,我看到了人生所能够达到的境界。共同的兴趣爱好和多年的相处,让我们成了忘年之交。对王先生最好的怀念就是做实事。此次编写这本书,依然是按照王先生一贯的要求,也是他最核心的要求:客观、真实。书中的内容一定 是全新的,不“炒冷饭”。我看过以前几本介绍王先生的传记,内容大 抵是他的家族门第、生平履历、追索国宝文物的经历以及所受迫害和平生成就等等。而这些方面,在我的这本书中将一律不再涉及。我希 望这本书能让大家对王世襄先生有一个更深入、更准确的认识,如果说以往对王先生的介绍像是一张素描,那么我希望我的这次摹写能像一张色彩丰富的绘画,让人们认识一个更多面、更真实的王世襄。

原本我想将我与王先生交往的事儿就“按下不表”了。但王先生过世的这几年来,我越来越感到,王先生高尚的品格和生前的很多生活方式、思维方式、为人方式、处事方式,正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所 极其欠缺的,他的思想和精神对于我们这个正处于转型阶段的社会有 很好的启示作用,对于克服现今的一些弊病有重要意义。或许是出于说得好听点儿的“责任感”吧,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,我还是决定, 把这些故事写下来,这不仅由于其中有一些东西具有史料价值,而且也是由于它能留给我一份纪念。

内容简介

今年五月二十五日是王世襄先生诞辰百年,作者田家青,作为文物大家王世襄先生得意的入室弟子,从游王世襄先生三十余年,亲炙其深厚学养和大家风范。所记皆为第一手材料,文字流畅易读,京腔韵味浓郁,人物刻画灵动,幽默笔触中浸出深厚情意。书中所载三十余年来王世襄夫妇雍容达观的处世境界,以及生活点滴中所流露之美学趣味和独到见解,都让人印象深刻,回味不已。

精彩试读

拜识 

我有幸结识王世襄先生,是在一九七九年。在此之前,我已经在 古玩和明清家具圈子中泡了几年,向老木匠学习修复家具,向民国时“打 小鼓”(指旧时走街串巷打着手持小鼓收购古玩字画的小贩)出身的古玩商贩学习辨别家具真伪,并和当时尚为数不多的玩 家们相互切磋,为了掌握木工制作技艺,还特地学了专业术语和行话, 也收藏到几件挺有意思的老家具。因此种种,那时就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弄明白了,按老北京的话说,就是“门儿清了”。在这个过程中, 总会听到大家说起一个人:王世襄先生。都说他是位高人,常讲起有 关他的一些逸事,十分有趣。然而他究竟高在哪里,可谁也说不清楚。所以,年轻气盛的我去见王先生的时候,还不太服气,是抱着一种“会 一会”的心态:凭什么行里人都说你那么“高”呢?

初次与王先生见面,是通过老鲁班馆名师陈书考和王少杰两位的 介绍。解放后,他俩曾先后在龙顺城硬木家具厂任厂长。公私合营之后, 该厂将当年各个鲁班馆的明清家具集中起来,各式各样、大小不一的 明清家具堆积如山,王先生常常去看,彼此自是熟人。他们把王先生 家的地址给了我,事先也可能象征性地跟他打了个招呼,于是我就一个人直愣愣闯上门去。

进得王先生家,三间大北房中,摆满了明式家具,很多都叠摞着摆放—如今大都陈列在上海博物馆,当时一下子就把我看晕了。这些明式家具,整体形成了一个气场,用造型美、线条流畅、用料精选、 结构扎实、工艺考究等等这些形容明式家具的专用词,都不足以说明 其对人产生的强烈冲击。

房内其他地方摆满书籍和资料,多为古籍善本和英文的书刊,只 剩窄窄的过道。王先生夫妇在地震抗震时卧寝的大柜子里,还贴着黄 苗子先生写的对联:“移门好就橱当榻,仰屋常愁雨湿书”,横额“斯 是漏室”,则谐音双关,来自唐刘禹锡《陋室铭》中“斯是陋室”的典故。这是一对明代的大漆四件柜,通体断纹,弥漫着古韵。书房中放着一 张牙子上刻有宋荦(牧仲)题写铭文的紫檀大画案,案头有一唐代甜 白釉的水丞。一方山西老太太做鞋压鞋底的青色压邪(鞋)石被用作 镇纸,一掌见方的底座上圆雕狻猊,刀法畅妙,令人过目难忘,这些年来,我也见过不少同类的东西,却没有一件的造型和气韵能与之媲美。 印章盒里放了各色各式的寿山石图章,墙上悬挂一张元代连珠式古琴,琴上居然是乾隆时的老丝弦。

房里林林总总,看似繁杂凌乱,但每一件器物,无不透露着神气和韵味,显示出非同一般的格调和品位,更透着主人的学识和修养。与王先生一交谈,我顿生“找到组织”的感觉。是否掌握木器行中的术语、俚语,还有一些极生僻的专业词汇(当时只有工匠和“打小鼓的”能说一些),是业界评价一个人真实水平的重要标准,而我 会说一些,自以为已经很了不得。和王先生一聊,发现他不仅谙熟这 些行话术语,而且还能说出背后的典故,比如哪个术语是在历史上哪 个时期出现、哪些是对的、哪些是以讹传讹,哪个词是由于南北口音不同而发生变化及变化的过程,简直“神”了!与我以前认识的业界 老人相比,他的境界之高,高得不是一筹两筹:这些行话,大家只是 会念,而王先生凭借深厚的古文字基础,将近千条术语做了查证和校注, 这不仅是重要的学术贡献,同时显示出他不是一般的学者,学究式的学者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实践基础。

此外,我印象极深刻的是,王先生朴实,说话不张扬,不炫耀。 在当时,凡圈儿里自称“高手”的人都爱卖弄,相互挤对、踩咕,显摆自己能耐如何。王先生多为倾听,从不夸耀自己的学问,觉得不着调的人,连理都不理。对明白可教的人,略说几句话,便能点醒。我 立刻感悟到所谓“真人不露相,高人不咋呼”的深刻含义。这第一次 见面,他并没有说太多,但其间纠正了几处大家常说常用、但实有偏差的术语,让我大为惊叹,也隐隐约约预感到,和王先生将会有不解之缘。

当天离开王先生家,心里别提多愉快了。我喜爱古典家具,纯粹出于本真的爱好。可在当时,热衷古家具的人,京城上下屈指可数。我所认识的业内人,有民国时期打小鼓收古玩的,有修理家具的工匠,有骑三轮回收废品的板儿爷,他们所知道的,多是辨识木器用料以及初步的年代及价值估定,对一些较为特殊的物件,有的能说出来历,例如某件大案来自慈禧太后、又辗转经几个军阀或名人使用等等。他们不仅文化水平不高,人品和素质则更不敢恭维,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吹得多,真学问少。我一度时常感到迷茫,甚至怀疑我这种与当时主流文化脱节的爱好,是否值得坚持和努力,困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?那时候见到朋友,最怕人家问我在干什么。见到王先生后,知道自己选对了路。

第一次见面,我自己觉得表现还不错,颇得王先生的赞赏。大约在十来年后,偶尔聊起来,他回忆了当初见我时留下的印象:那时社会上没什么人会对破旧家具感兴趣。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没有人引路,全凭本能去喜爱和感悟明式家具,且收藏的东西基本对路,问的问题在行,出乎他的意料。

自此,我经常往他那儿跑。依那个年代“串门儿”的习惯,造访 用不着预约,一般家庭都没有安装电话,也没法儿预约,反正我有时间就去敲门,总希望能在他那儿多待一会儿。

熟悉王先生的人都知道,早年,他为了弥补历次政治运动耽误的 时间,真正是惜时如金,很少接待客人。大院儿外门靠近邮箱旁贴着一张毛笔书写的告示:“工作繁忙,恕不见客,请见谅。”外人来敲门,他往往半开门,探出头来说一句“我很忙,没时间”,就把门关上了。我知道,他对我是特别照顾。可是,我也看得出来,王先生很善于与业界的各种人士交往,从社会上摔跤、养鸽子、斗蛐蛐的到中国的文化巨匠,只要是有一定特长和技能的人,他都能与之很好地相处。但是对不同的人,他心里有明确的定位。你能感觉到,有些人好像跟他很熟,但不管交往多久都融不进去,似乎隔着一层大玻璃板。我自能感受到,当时我在他心中属于家具迷、土八路的范畴,让他把我视为他学人圈子里的同路人,还相差甚远。我知道,王先生一生经历丰富,什么样的人没见过,什么事儿没经过,在他面前,靠耍心眼、 吹牛、抖机灵等招儿,绝对没用,即使骗得了一时,也蒙不了长远。在与他交往的各种人中,当然也有这类人士,自认为聪明得意,其实骗不了王先生,他嘴上不说什么,表面上也不大看得出来,但心里“明镜一样”。

回忆起来,王先生一生鉴人遵循的原则是:不听你说什么,关键看你做什么。要让他从内心承认你,唯一的途径,就是踏踏实实地做出点儿让人信服的成绩。当然,从认识王先生,到他对我有了基本了解,再到他真正接受我,其间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。

鉴赏(选摘) 

……

前面说到,王先生评价艺术品,一看历史价值,二看艺术水准。 对不同门类不同品种的艺术品,有他自己的标准。多年下来,我对王 先生的评价标准渐渐有了体会,简介如下:

“景儿”

绘画。二十多年前,王先生告诉我,“好画”的标准,在他眼里 相当简单,如他说话的方式一样简洁明了,即好的绘画要有“景儿”。 当时听他说“景儿”,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什么叫“景”啊?不 是山水画怎么看“景”呢?后来,知道了王先生说的“景”跟绘画的 类型没关系。一起读画多了,就慢慢明白什么样的绘画在王先生眼里 是有“景儿”的。

好画抓人,动人心魂,靠的是精神头。他所谓的有“景儿”,就 是画得生动有精神,当然单单如此解释“景儿”是不全面的。“景儿” 似抽象,实很具象,是整体的诠释,但又是核心,是一幅绘画在笔法、构图、色彩、题跋各个方面无可挑剔之后,整体和谐统一而出现的效果,是最高阶段的审视,并不是忽略细节,而是所有细节到位后的综合表现。 二十多年后,我们又有一次机会去看一批古代绘画。我跟王先生说: “您先别发表意见,我先说说这里哪些画儿在您眼里算是有‘景儿’的。”等我一一说完,他乐了,说:“你算摸着路数了。”

“味儿”

对于器物,王先生说好的东西要有“味儿”。这个“味儿”当然不是指气味。“味儿”,在汉语里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词,什么东西一旦 有了“味儿”,就意味着达到相当的成就和境界了,如说一件家具“明 味儿足”,是对这件家具最高的评价了。

“神”

书法,王先生说好的书法作品应有“神”。书法能够做到有神的太难了。应当说明:能否有“神”与书体无关,并不是说只有草书才 能有“神”,任何书体的书法写好了,都能有“神”。

王先生曾让我以录音的方式记录下他对书法的一些见解,时间长 近一小时,除了论述了理论之外,他还谈到了对当今书法发展的一些 看法,他认为,一个人没下过苦工夫,书法不可能成事,更不可能成为书法家。他提到书法家应具备的几个客观标准:一个称得上书法家 的人,应该能写好史上各体的书法,对历史上重要的名家名帖都能临 摹到位,在此基础上要有所创新,要创出完全属于自家风格的字体,还有最后两点极其重要也更难:对中国书法历史有精到的研究和贡献, 例如启功先生解读了西晋陆机的《平复帖》,书法家必须有深厚的古文 和文学功底,有吟诗赋词的工夫,诗、词、对联、序文、跋文都能自己撰写,不能像现在有的“书法家”,只会抄写古人的东西。

在王先生的这个要求标准基础上,我自己则感悟到,还应再加两条:任何“家”都不能是自封的,应是经过历史考研,由后人冠之的封号。其次,书法家不应是专业写字的,书法的工夫在书法之外。不信,

你看看历史上著名书法家,都不以写字为生。 王先生的字就非常有神,但是他总说自己不是书法家,就像他说自己不是收藏家一样。这有两层含义,一是若按照他对书法家的客观标准,他认为自己没花那么多工夫,二是他对现今是个写字儿的就爱自冠以“书法家”称号这种做法很厌恶。其实,当今的各种“家”都 一样,称得上是一个“家”贬值了的时代。俗了,不愿意与其为伍。 另外,他对当今习书法不练楷书、不下工夫的做法很看不上,其实, 做任何事都应有一个好的基础,我曾用近十年的时间习楷书,后来, 有次他来我家看我临写的帖,幽默地说:“嘿,欧(欧阳询)味还挺 足的,还算不错!再练练你就能不算书法家了。”让人忍俊不禁。前 些年北京一著名画店的经理,说有很多人喜欢王先生的书法,让我问 问王先生能不能给他们写点字幅挂在店里出售。我将此意愿转达给王 先生。他一听就乐了,带着一种特殊的幽默和风趣的神情说:“还是 让‘书法家们’去写吧!”

能做到有“景儿”、有“味儿”、有“神”的艺术品,不论类型, 不论新旧,能存世到现在的,比例相当少。玩艺术品的人经过时间的 沉淀,慢慢了解深入,最后能看出有“景儿”、有“味儿”、有“神”, 实际上是判定艺术品好坏与否的最核心本质。能到如此鉴赏境界,自 然是要见过相当多的珍品。

如今拍卖会很多。每到拍卖季节,不少收藏家都能收到很多本图 录。每年一个拍卖季能有几千上万件拍品,一大摞几十本图录,看都 看不过来,怎么从这么多的拍品中“刨出”东西,还不耽误太多时间, 是一个难题。王先生看图录的方式挺有意思。二十多年前,王先生就 能接到海外如佳士得、索斯比等拍卖公司寄来的图录。不像大多数人 一页一页细看,王先生看图录就像魔术师洗扑克牌一样,从图录第一 页起“唰、唰、唰”地直捋,快进到最后一页,反复两三遍,看一本 图录加起来大概也用不了五分钟,中间突然看到中意的便“啪”地一 下按住,一定是一件不错的好东西,其速度就是如此之快!好东西绝 对跑不了,也用不着为破烂浪费时间,足以说明前文所写“一眼明” 的鉴赏力之高、之神。

最后——但绝不是最不重要:从为纪念王先生而动笔写这本书的时候起,也不知为什么,写着写着越来越产生一种责任感,想借这个机会,说说对当今全民参与古玩收藏和热衷“淘宝”的一些看法。我的观点与当今的主流思想,尤其和电视台主办的各种鉴赏节目推崇的 观点相悖,似很不合时宜,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憋着没说。用不着给 人们“讲课”,是王先生早就告诉我的。本不应多说,这次就算破个 例吧。

首先应该说明,真正的古玩和古代艺术精品,从属性上讲就不是 包括我在内的老百姓所能玩儿的东西。在中国,确实有过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,就是从文革后退还抄家物资到八十年代前期,在那段时间 里,国宝当破烂儿,老百姓可以参与收藏,且收益颇丰。收藏有机缘, 如今,这好事早就没有了。古代艺术品向来是追着金钱跑的,其属性不归咱老百姓。从九十年代以后,我只购藏过一件样式雷的御船烫样, 它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,但在当今古玩行中不被认知,所以不贵,除 此之外,我没有买过其他任何一件。不仅是我,王世襄先生也是如此, 虽然他从九十年代后也一直收藏艺术品,但他已不再收藏古代的艺术品,而是现代人制作的家具、竹刻等。

事实上,当今我们能看到的、真有价值的、能按王先生所评价的 有“景儿”,有“味儿”,有“神”的艺术品,必定都是天价。大多数 媒体上的宣传加忽悠,便宜了古玩商和电视节目,东西卖出去了,收视率也上去了,可吃亏上当的是百姓。真希望大家能明白这个理。我 偶尔看过在电视淘宝类节目上拿着津津乐道的有些东西,很多在王世 襄先生的眼里,是纯垃圾,所以说是垃圾,是因为它们比破烂还不如,因其俗恶败坏着中华文化,可常见屏幕上的人抱着这些垃圾还一个劲 儿地在那抠饬琢磨宣扬。而真正好的东西,有那么多用王先生的话说“要 粘了毛啊,比那猴儿王都精”(见本书第一六九页)的古玩商和财势雄厚的收藏家,“捡漏”?能轮得到咱们老百姓吗?再说,捡漏这种心 态和行为,我不认为应该提倡。

还有一个观点,也是和主流的观点不太一样: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固然辉煌,但是的的确确在这五千年中,封建地主的小农经济是主流。在小农经济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中,人的眼界和意识容易短视和粗俗。所以绝大多数古代留下来的器物,是以“俗”为主线,“俗”和“糙” 是其主要特征。我们承认,在五千年里最辉煌的文化,是因为“学而 优则仕”,文人精英入仕为官,享有优越的待遇,在雄厚经济实力支撑下创造了世界上无与伦比的辉煌——文人艺术,包括书画和明式家具 等等,但是这些与民间的东西完全不交圈儿,是极少的特例。而中国 的皇家艺术品,是中央集权的产物,是皇家利用权力垄断精英人才和金钱来打造的艺术极品,工艺水准达到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, 这些东西原本数量就不多,存世至今还能面世流通的就更少。民间当 然也出现极有天分的艺匠,做了总数比例并不多的精品,归总起来,真正称得上艺术品的绝对是万万里挑一。我看到大家拿着的很多自以 为是“宝”的东西,实际很多都属于民俗粗糙的范畴。

我估摸着,我的上述观点会被很多人否定。但我相信,王世襄先生一定会认同这一观点。我借此机会说说也就罢了。

本色(选摘)

有不太熟悉王先生的人问我:“王世襄先生眼力那么高,收藏和赏 玩的物品都那么精美,就连他当年抓獾用的套钩都是令人爱不释手的古代艺术品,价值不菲。那么他在平日生活中使用的器物,是不是也 那么考究?是不是也都是珍贵的工艺品?”

有位仁兄,要到景德镇去为自己家定烧一套带有自家堂号款识的 特制餐具,事先还来找我,想参考参考王先生家用餐具的定制要求和 标准,看看有没有什么应注意和借鉴的事项。我说:“王先生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东西!他平时用的瓷器和日用器皿就是街上杂货店买的大路货,不仅没有这么讲究,连现在一个讲究点儿的成套家用细路瓷器都比不上。”他听着,似乎半信半疑。

可能在他人印象中,似乎王先生所用的器物也像帝王御物一般贵 比金玉。其实不是,他们是把“收藏”和日常生活混淆在一起了。

和大家的想象完全相反,日常生活中的王先生,非常简朴,怎么简单方便,怎么环保好用,就怎么来,甚至有些凑合。这是生活的最 高境界,是信心和实力的表现,是真正经历过繁华后的返璞归真。

勤劳与节俭,贯穿着王先生的一生。他的衣、食、住、行,无不 显示出他的性格本色。

毋庸赘言,凡是见过王先生的人都应该知道,他的衣着特别简单,

尤其夏天,一件大圆领儿的老头衫,一条宽大短裤,一双松紧口鞋, 手里拿着个大蒲扇,一副随处可见的随和的街道老大爷形象。

早年,我常跟王先生一起出去参加活动或会见海外来的朋友和收藏家。凡是去五星级酒店(那时,也只有北京饭店、建国饭店等个别 几个五星级酒店),常会被门童拦住,起码得询问几句,“审审”这爷 俩是不是真有能住在这里的、身份高贵的朋友。

王先生曾经在他的书里写过,老伴儿穿着也很朴素,从来没有要 求买过什么特殊样式或时尚名牌等,有的衣服都已经很旧了,但简净 得体。有时他要给她买件衣服什么的,结果半路就把钱买了古玩。这种事儿时有发生,老伴儿也绝不抱怨,真是夫唱妇随,琴瑟和谐。

烹调是王先生的一大爱好,也是一大乐趣。他是众所周知的美食家。但他的家馔美食中从无山珍海味。例如,很多人都知道王先生擅长烹调鳜鱼,当年在干校曾做过用十几条鳜鱼变着花样做成的鳜鱼宴(其 中最有名的一道菜是取自十二条鳜鱼鱼白的糟熘鳜鱼白加蒲菜)。但在 我认识他的这么多年里,他从来没有自己在家里做过这道菜。曾有朋友相问,他回答说:当年做鳜鱼宴,是在鳜鱼的产地,跟当地渔民熟识, 就地取材,买鱼自然便宜,所以这么做过一次。北方鳜鱼价贵,犯不 着去这么花费。

他擅长买菜,不愿意买反时令的蔬菜,总是什么季节吃什么菜。 时令蔬菜既新鲜又便宜,而且味儿对。

王先生做饭从不糟蹋一点儿东西,在食料用材上真是“吃干榨净”。 例如,吃完老玉米(苞米),玉米皮绝不扔掉,王夫人将之洗净、擀 平、晾干后,刷洗碗筷用,既环保又卫生,还十分好用。如果王先生 请客吃饭或有客人请王先生吃饭,让王先生选择地方,王先生选择的往往是好吃不贵、有真手艺且不讲铺张的餐馆。如果由王先生来点菜,一定会点那些质与量最合宜的菜品。若是客人点菜,王先生一定会再审视一下,抹去一两个纯属“门面”或“排场”的菜。

王先生烟酒不沾。因此凡跟他一起吃饭的人,无论是主是客,餐席上都不抽烟喝酒。

王先生家有个层层叠落、卡子卡住、可以拎着的提盒式搪瓷圆饭盒,平常洗得干干净净的,收在一个小布包里。每次出去吃饭,临出门儿 的时候,王夫人一定会带上这饭盒。吃完饭若有剩余饭菜,一定要分 门别类,能带走的,一点儿不剩地装在这个饭盒里带走,再剩下带不完或没法儿带的,也一定当时就让大家分着吃掉,绝不浪费。

改革开放初期,王先生的生活也挺困难。逢年过节请我们吃饭,常点烤鸭,往往会点半只。鸭架可做鸭骨头汤,但王先生一般不愿意让餐厅来做,嫌时间不够,熬得不好,认为是变相的浪费,一定是将 之一分为二,给我一半,他再拿回家一半。

美国有一位中国艺术品的重要收藏家,在福布斯财富排行榜上名 列全美前十,是王先生的好朋友。每年他来,会请我们一起吃顿饭。 他带着秘书和一位美国博物馆的馆长,进餐地点由王先生选择。曾去 过日坛公园里的一个餐厅,还有马凯餐厅。王先生从不要包间,所点 菜肴都非常实惠,如糟熘肉片、糟熘鱼片、葱烧海参、油焖笋、蘑菇清蒸鱼等等。记得有一次,有王先生夫妇、我们夫妇、主人的秘书和一位美国博物馆的馆长,按王先生的选择,在马凯餐厅的热热闹闹的大堂间用餐,吃饱了以后,剩余饭菜打包带走,再剩下没法儿打包带 走的,王先生就当场分配。结果给这位美国大人物分配了吃剩下的半拉鱼头。等每个人吃完各自那份,他还那儿磨磨叽叽地没吃完,看来 他是真不爱吃了,尽管他苦笑“no,no,no”地摇着头,王先生和大 家还是盯着他,打着哈哈,直到哄着他把半个鱼头干干净净彻底吃了 下去。

真可惜,当年没拿录像机录下这次吃饭的场景,放给现今的人们 看看。对比如今吃喝浪费的严重,我想这对整个社会都有启示的作用。

……

永诀

二○○九年的夏秋之交,王先生病重,后来住进了北京协和医院 的 ICU 病房。我和妻子,每天下午会在规定探视的时间轮流去探望他。 王先生住院时基本是处于昏迷的状态,但病情还算稳定。

到了十一月,敦煌大哥跟我说:“你看是不是应该安排他一些要好 的朋友来见见他了,应请谁来,咱们碰碰,通知安排一下吧。”我其实 在当时还抱有一丝希望,认为王先生的身体素质一直很好,能挺得过来。 听了他的话,不由心里向下一沉。于是我就安排了三十位王先生熟悉 的且平时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来看他。因为探视有时间限制,不能太长, 所以分成了几天来。一批批人来看他,其中像何孟澈、伍嘉恩等人都 是专程从香港和美国特意赶过来的。他们呼唤他时,有人说与王先生 有眼神交流。此时此刻,我心里才意识到:已经很难挽回了,已经是 最后的时间了。因此,我的心情特别压抑,心脏十分不舒服,但一直 硬撑着。

十一月二十三号那天下午,我去看他。按照惯例,依医生说的促 醒方法,我总会轻轻地在他耳边讲一些我和他共同经历的一些乐不可 支的往事,前几天他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,但这次他竟稍微睁 了睁右眼,似乎又露出了以往那样灵动的神态,但也只是闪现了一下, 然后就又闭上了眼睛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天实际上是我与王先生最后 的“永诀”了。

回想今生,能够与王世襄先生结识,从当年二十几岁的一个愣头 小伙子,到如今也已渐渐步入老年,三十多年风风雨雨,能有这样的

一位良师,真是人生之大幸。受他的影响,我在事业和生活中也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天地,最重要的是,从他的身上,我看到了人生所能够达到的境界。共同的兴趣爱好和多年的相处,让我们成了忘年之交。对王先生最好的怀念就是做实事。此次编写这本书,依然是按照王先生一贯的要求,也是他最核心的要求:客观、真实。书中的内容一定 是全新的,不“炒冷饭”。我看过以前几本介绍王先生的传记,内容大 抵是他的家族门第、生平履历、追索国宝文物的经历以及所受迫害和平生成就等等。而这些方面,在我的这本书中将一律不再涉及。我希 望这本书能让大家对王世襄先生有一个更深入、更准确的认识,如果说以往对王先生的介绍像是一张素描,那么我希望我的这次摹写能像一张色彩丰富的绘画,让人们认识一个更多面、更真实的王世襄。

原本我想将我与王先生交往的事儿就“按下不表”了。但王先生 过世的这几年来,我越来越感到,王先生高尚的品格和生前的很多生 活方式、思维方式、为人方式、处事方式,正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所极其欠缺的,他的思想和精神对于我们这个正处于转型阶段的社会有 很好的启示作用,对于克服现今的一些弊病有重要意义。或许是出于 说得好听点儿的“责任感”吧,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,我还是决定,把这些故事写下来,这不仅由于其中有一些东西具有史料价值,而且

也是由于它能留给我一份纪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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